總是猶記得
——安永紅長篇傳記文學《秦嶺之子王若冰》序
秦嶺(天津)

仿佛巨大的冬天與五月亂了季,詩人王若冰先生和生命一起離席。
而我和老家天水的文學聯(lián)系也驟然寂靜了許多。在這個一如既往的人間五月,天水作家安永紅發(fā)來傳記體長篇新著《秦嶺之子王若冰》的一剎那,我不由暗自一驚。2024年的這個時候——其實才是去年的往事,書中的描寫對象王若冰以離世的方式歸隱秦嶺大地,倏忽已整整一年。

安永紅的文本落款顯示,初稿完成于5年前的2020年,復又十易其稿于王若冰謝世一年后的今日方塵埃落定。生命的山重水復和書稿的承前啟后,恍如亦悲亦喜的劇目,渺渺然如一段亦傳奇亦平實的人間話題。此話與此題,在《秦嶺之子王若冰》的題里卷外,似乎說來話長。說起來,人似乎在著;又說起來,人似乎不在,F(xiàn)代社會,初老亦盛年,寶刀不言老。王若冰決不會如此斷舍離的,因為就在他遽然離去的前幾天還和我電話商量“王若冰行走秦嶺20年座談會暨作品研討會”事宜,可事實上,他卻斷舍離得如此純粹和徹底。于是乎,我從《秦嶺之子王若冰》中讀到的不僅是主人公的歲月長度和文學人生,更多是一個文化人的命運傳奇和一座古城的文學悲劇。文化向來是一方水土的靈魂,文化人的隕落,是文化故鄉(xiāng)最耐人尋味的精神困頓與悵惘。
《秦嶺之子王若冰》的文本布局分設16章,每章既設定了相對獨立的主題,同時又呼應王若冰的文學主線。渾然一體,脈絡清晰;夾敘夾議,娓娓道來。在“詩人王若冰的秦嶺情結”“大秦帝國的尋找者”“王若冰心中的那條河——渭河”“王若冰的詩歌創(chuàng)作”“王若冰的編輯生涯”“王若冰的文化活動”等章節(jié)中,安永紅專注于王若冰人生旅程中的點與線、棱與面、靜與動,其中對若冰為文為事、為子為父、為人為友的詳盡敘寫,如秋季密不透風的谷地,充盈、厚實、寥廓。這里有安永紅的篤行和視界,也有安永紅的執(zhí)念和情懷。所有的精雕細琢之后,一個叫秦嶺之子的天水男人、詩者、作家、編輯、文化學者仿佛一覺醒來,依然在天水、在路上、在家中、在編輯部、在觥籌交錯之間。
這也便是《秦嶺之子王若冰》的魅力了。永紅兄復原了王若冰,留住了王若冰,也又一次牽動了我和王若冰長達17年兄弟情誼的綿綿追憶。
作為1980年代的文學少年追夢人,我常在全國各地的報刊發(fā)表一些現(xiàn)在看來非常青澀的作品,也對王若冰和他主持的《天水日報》副刊充滿無盡的想象,卻一直無緣討教,直到2007年的秋天意外結識,其時我已調離天水到天津工作十多年。那天突然接到他的長途電話,方知天水正在籌備他的《走進大秦嶺》研討會,我二話沒說,即邀請?zhí)旖驎覐垖W武創(chuàng)作書法《走進大秦嶺》一幅,并拽上《散文》主編汪惠仁同赴天水。在這之前,我對天水文壇一知半解;在這之后,榮幸結識了天水的更多師友。2008年,中國作協(xié)在北京舉辦我的長篇小說《皇糧鐘》研討會,記得當時《文藝報》《天津日報》等報刊集中發(fā)表了與會評論家的發(fā)言,王若冰獲悉后,立即在《天水日報》安排轉載。他的擔當和包容,也讓我和故鄉(xiāng)的文化呼應似乎多了一個對接點。
此后,在王若冰組織、主持或參與的“隴右講堂”“名家采風”“李杜詩歌節(jié)”“秦嶺與黃河對話”等文學活動中,我倆先后在北京、天水、韓城等地反復商量有關方案和細節(jié)。為了配合有關活動,我先后邀請中國作協(xié)副主席蔣子龍、中國作家出版集團原總編從維熙、《人民文學》副主編崔道怡、《中國作家》主編艾克拜爾.米吉提、魯迅文學院常務副院長王彬、《文藝報》副總編呂先富、百花文藝出版社副社長靳立華、《文學自由談》主編任芙康、《天津文學》副主編林雪等20多位作家、詩人、編輯家參加了天水、張家川、平?jīng)龅鹊氐奈膶W活動。我在天津組織的有關文學活動,也會邀請王若冰光臨。大約在2010年,我和詩人林雪、《詩歌月刊》主編王明韻商議“天津詩人詩歌展”?瘯r,我忽發(fā)奇想,提議干脆做成“天津——天水詩人詩歌展”,并確定天津、天水兩地的組稿由我和王若冰分別負責。打電話征求王若冰意見時,他一口答應。不久,專刊亮相詩壇,助推了兩地的文學交流。
點點滴滴的文學日子里,盡管相隔千山萬水的地理屏障,但兄弟情誼卻一衣帶水,很多溫馨的時刻,收藏在情感的最深處。2012年臘月,我母親生病住院,我匆匆趕到天水陪伴一月有余,每當有親友替換陪護時,我便悄然住在賓館趕稿。若冰大哥聽說后,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,聯(lián)系了另外三位作家老師前往探視。這份感動,釅如陳釀,飲得,品得,歷久彌新,余味悠長。
《秦嶺之子王若冰》的信息量很大,其中對于王若冰的《走進大秦嶺》《渭河傳》《仰望太白山》《走讀漢江》《走筆山河》《山河回望》《我的隔壁是靈魂》《巨大的冬天》《傾聽與呈現(xiàn)》等著作的創(chuàng)作背景、主旨、理念、手法和過程,可謂面面俱到,滴水不漏。在王若冰主持或參與的一些文化活動的信息投影中,我似乎也能找到當年“在場”的感覺。猶記得我把在《走進大秦嶺》研討會上的發(fā)言整理成隨筆《一個詩人和一座山——王若冰印象》發(fā)表時,開篇和結尾分別用了這樣的句子“中國的詩人很多,王若冰就一個”“一個詩人和一座山,從此構成了一種關系”;猶記得大約是2013年夏天,王若冰發(fā)來長篇散文《渭河傳》,我立即轉給《中國作家》責編汪雪濤兄,我說:“寫渭河的人,有了,在天水。”猶記得他屈尊讓我給他的長篇散文《仰望太白山》作序時,我使用的標題是《風景這邊獨好》。因為在我看來,獨好的不光是太白山的歷史文化光芒,還有王若冰的獨特視界和審美疆域。猶記得2017年我陪同長春電影制片廠的制片人、編導前往秦州區(qū)秦嶺鎮(zhèn)考察外景地時,應當時的區(qū)長劉文璽、市文化局副局長張惠源等人之約,我創(chuàng)作了中篇小說《秦嶺鎮(zhèn)》發(fā)表在《小說月報》(原創(chuàng)版)上,秦州區(qū)很快組織了研討會,若冰大哥和很多作家做了發(fā)言,并經(jīng)他策劃把發(fā)言稿在《天水日報》集中發(fā)表。猶記得文學前輩雷達、詩人李老鄉(xiāng)謝世之后,我們策劃相關紀念活動時那黏稠的日子,特別是在策劃籌建雷達故居、雷達文學紀念館時的種種設想與愿景、無奈與糾結,如放不下的酒杯,卻待飲之,已五味雜陳。
猶記得……猶記得……如此這般的“猶記得”,竟也匯成了追憶的汪洋。由于和王若冰結識較晚,《秦嶺之子王若冰》中的大多數(shù)信息我是陌生的,但不排除在其他當事人的記憶里波濤萬頃。我讀過很多作家對王若冰的悼念性文章,其情之切,其思之痛,令人感傷。
猶記得《仰望太白山》序言在《中國藝術報》發(fā)表前,我易其名《一部為太白立傳的好書》,并特別指出:“文化人是一方水土文化的主要承載者和傳播者,文化繁榮是經(jīng)濟文明發(fā)展、健康發(fā)展的溫床。王若冰早在2004年就開始了面向秦嶺山系五省的艱難跋涉與獨立行走,也就是說,他的文化自覺比國家實施的‘關中——天水經(jīng)濟區(qū)’早了好幾年。關中父老認同的王若冰,不光是一位詩人和學者,還有王若冰作為關中與天水文化使者的角色!蔽抑赃@樣寫這樣改,因為想到了“傳”字的文化要義與分量。
王若冰為山河立了傳。如今,安永紅給王若冰立了傳。安永紅的筆下如山巒起伏,江河浩蕩,非常值得肯定。但在我看來,優(yōu)秀的傳記體文本其實非常難寫,《秦嶺之子王若冰》的敘事盡管洋洋灑灑,但視野和技術稍單薄了些,如果能借助“他者”多一些全知視角、多邊反映和立體觀察,就能更好地把公眾人物還給公眾。好在瑕不掩瑜,并不影響文本的飽滿和呈現(xiàn)。
算是序吧,也算一周年的紀念。
2025年5月24日匆匆于天津觀海廬